辫子消失了,辫子还存在着。
起初我们头上没有辫子,心里有辫子,后来头上和心里,都有了辫子,再后来啊,有一群头上心里都没辫子的人站了起来,开始了一场又一场革命的狂飙。
这场狂飙,在文学来说,从政治肯定,从文学手法,从影响之大,完全没有一个人能和鲁迅作为比较,而在鲁迅的著作中,当以《呐喊》最为推崇。
先生也说过自己之所以写《呐喊》的原因,“所以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
其实慰藉那些猛士倒也罢了,鲁迅先生肯定是藏了一些自己的观念在里面的,我们不妨今天就用我们在上文说的“辫子”作为一个引子,去看看《呐喊》中的辫子里,藏了些什么。
晚清民众
辫子:一部被征服的血泪史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辫子好像是那种清宫剧里的阴阳头的大粗辫,在主角俊朗的外表下,甚至显得还有点好看,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辫子”在清军入关之后到清朝灭亡这一段时间,在很长的时间里,汉人的辫子其实都类似于“猪尾巴”那样。最严格的时候,清政府甚至规定,留在头皮上的头发,不能超过一个铜钱的大小。
读者们可以大胆地想象一下,光秃秃的头皮上,那一圈辫子,无论是怎样的长相,估计都很难撑得起场面。
在传统儒家的观念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弃的,曹操之所以割发代首,也在这种语境下,头发是和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的,并且在古代汉人看来,辫子是那些蛮夷才做的事情。
晚清人的辫子
因此推行起来困难重重。
而为了推行辫子这一事物,满清政府甚至掀起了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很多汉人的头颅死在侵略者的马刀之下。但是可悲的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好了,正如《辛德勒的名单》里面的著名台词一样,“一开始你厌恶它,后来你习惯它,到最后你离不开它”,辫子也是这样的历程。
正如清朝时朝鲜有个文人,所记录的一件小事,清朝初年,朝鲜穿着汉人衣冠去拜见清朝天子,亡了国的路人看到了故衣,纷纷抹泪,而过了几十年再去朝贡的时候,路人的后代们则是围着他们,笑他们打扮的奇怪。
奇怪吗?
为了忘却的纪念,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奇怪的地方。
清朝时街头
去掉辫子的两种人鲁迅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呢?
是在辛亥革命前后。
辛亥革命的发生,带给中国人们服饰上最大的改变来自于辫子的消失,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这种变化自然吸引了当时刚刚开始小说创作的鲁迅,先生关注并构建了"辫子"意象,并开始在小说中,用一个个鲜明的人物寄托自己对这种“辫子”的思考。
中国人历经了器物改革,历经了制度改革,也经历了流过血的革命,而真正的民族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器物再好,中国人叫洋火,洋烟,以前跪大人的膝盖,只是换了一个人来跪;
制度再好,地方的把总,地主也只不过是换了一身新衣服,新头衔,受苦的四万万人还是依旧如此;
烈士们为理想的民国而战斗,结果烈士死去的时候,总有些苍蝇在烈士身边嗡嗡嗡,还不时有华老栓来收他们的人血馒头。
鲁迅
出路到底在哪里?鲁迅在这个迷惘的时候,关注了“辫子”,这就有点值得玩味了。革命党剪掉了“辫子”,但是一句皇帝复辟,就能吓得很多人买个假辫子。
这“辫子”,不是那么好去除的。
《呐喊》这本小说集,关于“辫子”这个意象,说的很多,特别是在《风波》,《头发的故事》以及《阿Q正传》里都有关于“辫子”的情节。这些都是很明显的“辫子”,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小说中,仍和当时的大背景分不开。
《风波》里赵七爷只是因为溥仪做了几天复辟皇帝,就开始对没有辫子的七斤开始了冷嘲热讽;《头发的故事》里面,则是借由N先生这一位曾经的热血青年的话,痛苦的揭示了辛亥革命只割了“一条辫子”的现实,而另一条“辫子”,则让这位年轻的革命者开始灰心了;
至于《阿Q正传》,没有辫子的阿Q和有辫子的阿Q实际上并无区别,革命党进县城的前后也未曾有过如何的新气象。
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的革命党人
他们之中有的没有读过书,不会从过去了解自己,阿Q们一生下来就在辫子堆里,失去了它,反而会觉得怅然若失,而革命者对于他们,从不会和他们讲清楚为什么要这样,他们就像是另一个封建家长一样,命令一下,辫子一落地,好像民国马上就成功了。这无疑是荒谬的。
而对于原来读过书的地方乡绅,他们肯定也是知道满清之前是无需系辫子的,满清王朝在的时候,辫子是维持人际关系,攫取利益的工具,而清王朝一旦覆灭,当他们知道官和利益只是换了个名字,这个时候,去掉辫子也是他们“审时度势”的智慧。
中国人一向是不缺乏这种智慧的,但是对于他们,辫子去不去,都是对于民国没有裨益的。遥远的京城的动向,被他们这种极少数人捕捉,活泛的脑子便马上想起了自己的主意,他们永远是时代的墙头草。
革命后剪辫子
割裂的革命者辛亥革命之所以失败,原因绝不仅仅在于一个袁世凯。
我们总是把《药》看成一篇讽刺小国民的文艺文,但是在“人血馒头”这一悲剧发生之后,我们不禁想一想,夏瑜们能不能做得更多?
中国古代不乏夏瑜们的故事,汪精卫年轻的时候,也曾为革命,少年一怒刺摄政,并写下“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样的豪气干云的句子,但是假如刺杀成功之后呢?
有用吗?
苏轼在《留侯论》中,早就劝谏了这种行为,他说“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我们幻想了很多英雄人物,英雄一朝拔剑起的慷慨激昂,但是一个人的冲锋,然后一个人的死去,对于局势毫无可补。
陈士成的"短发"、在外率先剪去辫子的邹容,还有秋瑾和徐锡麟,我们不能说他们个人对剪除辫子的不彻底,但是问题是,辫子剪干净的人,相对于中国庞大的人口,真的太少了。
剪辫子
我们在前文说到的普通民众对于剪辫子的迷茫,这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剪一次辫子就好的,他们大多人不识字,根本没有出过国,当一个人不知道一件事情的时候,鲁迅笔下的革命者们却自诩为“带来自由的战士”,慷慨的,强迫的把自由塞给他们,只留下那一张张迷茫的脸。
这是革命者的第一重割裂,当一项运动,得不到绝大多数人的响应,不代表绝大多数人的诉求,要面包给自由,要权利给梦想,这项运动无论再好,都只是一场空中楼阁。
革命者的第二种割裂,来自于妥协和投降。
主席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曾经写过这样的句子,他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革命这个词,在本质上,和那些前文所说的攫取剥削的地方乡绅是格格不入的。
但是在鲁迅文章里,辛亥革命在基层政权的意义,也就是换了一身皮囊,从地主老财摇身一变成当地的把总,从县令变成了县长,仅此而已。
人还是那一群人,关系还是那些关系,就像是辫子割去了,有的人心里还是想着头上有辫子的那一套。革命潮流褪去,才知道一切都没有改变,笼罩在每个中国人面前的,依旧是死一样的寂寞。
晚清辫子样式
辫子背后的劣根性说到鲁迅,不讲劣根性,那就很难说自己看懂了鲁迅。
鲁迅讲“辫子”,我们说到了头上的“辫子”和心里的“辫子”。头上的“辫子”到现在为止,在这个自由的年代,已经很少看到有人还顶着清代的“辫子”了,但是心里的“辫子”,我们不能否认,依然存在着。
正如剪了辫子的阿Q看到革命者,还是会不自觉地矮半头,也正如剪了辫子佣户看见自己的地主,依旧是低声下气,我们现在有很多依然是如此。辫子像幽灵一样,在我们心里晃荡,不敢去争取,唯唯诺诺,是很多人的通病。
辫子之后,其实是中国几千年传下来的强权崇拜和自我阉割意识。
中国人一直希望有一个救世主,包青天来拯救自己,然后便把自己匍匐在他们的脚下,奉之若神,崇拜他们的实质,并不是崇拜美德,而是崇拜能解救自己的权力,以至于达到了匍匐的地步。
在“君君臣臣”的窠臼里,我们经常把自己带入成“臣”,而自我阉割掉我们身上那一点点最宝贵的东西,这也是给予我们辫子的人最喜闻乐见的。
可惜这样的一个幽灵,在如今很难说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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