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淑容
阿姐———玛塔·阿格里奇终于出传记了。
“终于”是相对于跟她同时期的音乐大咖而言,巴伦博伊姆、祖宾梅塔、傅聪、穆蒂都早早出了自传,她的前夫迪图瓦出版了访谈录,连一向内敛低调的阿巴多在去世两年前也敞开心扉总结艺术人生。万众瞩目之下,阿姐的传记委实姗姗来迟,而且还是他传———法国记者奥利维耶·贝拉米为阿姐树传可谓历尽艰辛,从2000年开始,光是接近她说服她追随她,到世界各地采访就用了7年,加上写作2年出版1年,整整10年。也就是说,法文版阿格里奇传的出版正好在2011年赶上了她的70大寿。
一个顽童与魔咒故事的翻版
时间倒回10年前,阿姐64岁,她在东京举办一场纪念恩师古尔达的音乐会。依然不是独奏音乐会———42岁后她就拒绝独奏———这次跟她合作的都是丰神俊美的青年音乐家,古尔达的两个钢琴家儿子Pau1和Rico,法国小提琴家雷诺·卡普松和他的大提琴家弟弟戈蒂埃,指挥家克里斯蒂安·阿明。怎么说呢,你感觉不到那是一个老人和一群年轻人的对话,而是1个天才少女和5个天才男孩的嬉戏和舞蹈。在音乐里,性别、年龄、阅历和距离神奇地消失了,阿格里奇依然是美的,让人想到巴伦博伊姆说的,像一幅没有画框的画。这种感受,乐评家马慧元的几句评点特别到位:“真要感谢古典音乐,容忍天才加上美妙的手艺在一个人身上锤炼几十年,其间还耐心地等待一个女人丧失青春的容貌后,靠力量杀回舞台。其实,跟天才相比,人人都有的青春是多么廉价。”
也许阿格里奇身上有一种魔法,可以让自己的手艺永葆青春。奥利维耶·贝拉米为她写的传记就叫《童子与魔法》,来自阿姐最喜欢的作曲家拉威尔的同名音乐作品,贝拉米认为,这个标题很好地概括了阿姐的一生:年幼时就超级成熟,可是到老都保持了一颗不灭的童心。而所谓魔法,指的是她与钢琴的神奇关系。《童子与魔法》原本为一出儿童独幕歌剧,讲述一个顽童与魔咒的故事。阿格里奇的故事,一开始就是童子与魔法的翻版。
与大多数钢琴神童一样,阿格里奇3岁不到便已崭露天才,但是这天才的显现是通过一个小男孩的刺激来完成的。“你爬不上这张桌子。”小男孩讽刺地对她说。3岁不到的阿格里奇便马上爬上桌子。小男孩每天都想出新的鬼点子来挑衅她:让阿格里奇单脚跳过院子,拿下高架上的墨水,从长凳底下一边爬到另一边……直到有一天,他说:“你不会弹钢琴!”听到这个新挑战,小玛塔像触电一样,马上打开琴盖,用一只灵巧的手指,毫无困难地把一首摇篮曲的旋律弹了出来。对手一次又一次地为难她,她就一次又一次勇敢地应战,弹了好几首曲子,直到震撼所有人。
在我看来,这个天赋异秉的故事像一个隐喻,注定了阿姐在此后七十多年的音乐旅程中,一直在不断寻找和复制那个小男孩,让他频繁现身,提出挑战,自己再欣然应战,如此反反复复,永不厌倦。这个小男孩是斯卡拉穆扎、古尔达、马加洛夫、米开兰杰利、霍洛维茨、阿斯肯纳瑟、内尔森·弗莱雷、傅聪、陈亮声、迪图瓦、科瓦切维奇、贝罗夫、拉宾诺维奇、麦斯基、克莱默、波格雷里奇以及基辛。只有如此理解,你才可能明白阿格里奇为何可以无惧任何大赛,却一次又一次地在演出前发抖退缩甚至罢演;也只有如此理解,你才能相信一个怀揣着音乐绝技的小女孩,在趟过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之后,在盈盈乌丝变满头白发之后,依然初心未泯,毫发无损。也唯有从这个角度,你才能明白她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出生于1941年的她,一边用天才的金钥匙启开音乐殿堂之门,一边用自己迷人的性情和强悍的生命力颠倒众生,像女巫变魔法一样,将20世纪的音乐大师们一个个变为生命背景。
她逃避一切,除了爱情
奥利维耶·贝拉米的传记写作是一种挖掘和创作,也是一种追寻、整理和修正,他以22个篇章和22座城市一一对应的格局,串起了阿格里奇的一生:构成钢琴大师的大事件、小事件及形形色色的大人物、小人物,围绕阿姐的那些亦真亦假、亦虚亦实的传说与流言在此书中都可以得到印证或矫正。阿格里奇的一生,像一部情节曲折、精彩绝伦的小说———大部分的钢琴大师都竭尽全力把自己的故事描写成一部伟大的史诗或者塑一座经典的丰碑。但是阿格里奇相反,她往通俗里写,朝边缘化走,她逃避一切,逃避母亲,逃避钢琴,逃避演出,逃避经纪公司的奴役,她不逃避的,唯有爱情,所以她一次次地恋爱、结婚,将感情和艺术混为一谈,宁愿把自己活成一个绯闻女王。
跟阿格里奇同时代的伟大钢琴家史兰倩丝卡说,“身为女性音乐家,我很早就知道我必须比男性多努力一倍,却只能得到他们一半的掌声。”可是阿格里奇的传记读下来,你几乎感觉不到她作为女性钢琴家的种种不易,她练琴并不努力———“饿了,就吃,不饿,就不吃。在钢琴上,也一样。”———却演奏会开到哪里,就轰动到哪里;她早早结婚生子,却并未像许多女钢琴家那样中断演奏生涯,或者如文格洛娃和列文涅夫人将重心转入钢琴教育;别的女钢琴家,大器晚成如哈丝姬尔,到50岁之后才算真正演出和录音不断,或者传奇如拉罗查,被当做神童和女王满世界巡演,而她能拒绝就拒绝,一次次地退出乐坛后又重返江湖,让一代代的年轻天才黯然失色。你甚至都感觉不到她的性别,她从来不以女性钢琴家身份自居,也绝不以男性化钢琴家的形象演奏。她就是很自然地成为自己,正如有人描述她弹琴时拥有吉普赛人的绝技:绝对的自然。
毛姆说,天才只不过是超级正常的人类。这句话或许能够说明阿格里奇作为一个钢琴家具有迷人魅力的同时又为何带着巨大矛盾性。阿姐是天生的钢琴家,但她终其一生,都在试图与这个世界上最反人性的艺术形式抗争。世人眼中,钢琴演奏家大概是世界上最浪漫和辉煌的职业,殊不知却是最孤独最辛苦的一行———如巴伦博伊姆所说,独自一人守着一个庞大的家伙,日复一日地打磨技术,每天要证明自己是大师。但阿姐喜欢一大群忠实朋友轮流围着她转,每个人演一个不同的角色:她想安静时,他们就立刻消失;她感到孤独时,他们就会闪电般地出现。钢琴练习充满纪律、约束,要求自我克制和压抑,可是阿姐漫不经心,意志薄弱,一味地追求艺术和生活的自然。钢琴独奏家要被孤零零地抛在舞台上,与观众、评论家和媒体对峙,可是阿格里奇童心未泯,她永远需要玩伴,舞台上也一样,为此,她在1983年,在自己最好的年纪宣布中止独奏生涯,只因为“不想成为一台弹钢琴的机器”。30多年来,她活在自己喜欢的协奏曲和室内乐作品里,将原本炉火纯青的手艺锤炼至今。在音乐史上,做出这一种选择的钢琴大师,唯有阿格里奇。
这是另一种孤独———就像书中所说,她的自由,在这个一切都受到限制的世界里,是一种宿命———属于天才的真正的孤独,想做正常人而不得的孤独,因为这份孤独,阿姐把自己修炼成了钢琴王国的女王。
据悉,《童子与魔法:钢琴女王玛塔·阿格里奇传》中文版已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引进出版。
(作者为译者,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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