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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24-04-26     浏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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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一夜,我没有入睡,平生第一次的失眠

    在朦朦胧胧中,我听见隔壁屋里的轻轻絮语,是父亲和母亲,在我的记忆里,他们那天晚上说了平生最多的一次话

      将近三十岁的人了,过年回家依旧是孤身一人

    他们问起我的婚姻大事,因为暑假的时候,我拿回了女友的照片,并且兴高采烈的描述了一番,他们悬了多年的心事终于放下,秋天的时候便开始缝制棉被,准备我的婚礼

    对于他们的问话,我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说还是那样,都挺好

    可是,几天后,他们便从我的整日无神的眼睛和整天沉默的电话里看出了一点苗头

    一天晚饭后,父亲严肃地问我,是不是?你们分开了

    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同时看见了母亲几欲流下的眼泪

      “好好的,分开干什么,我们准备着过了年能结婚呢!”母亲埋怨的说道

      我的怒火不知从何而起,吼道:“谁不想结婚?可是我拿什么买房子?没房子,谁愿跟我?你们没用,拿不出钱来,还埋怨我?”然后,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一向沾枕头就能入睡的母亲那一夜无法入眠,向来睡眠就不好的父亲更是辗转难安

    后来,当我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女友并谈婚论嫁时,父亲告诉我,那一天,是我有生以来说过的最让他和母亲伤心的一句话

      似乎很早,我和父母就开始了不同的道路,母亲没有上过学,只认识从“1”到“10”的阿拉伯数字,从上小学的那天起,我在知识上就已经开始超越她

    父亲也只是初中哔业,慢慢的,我和他们在认识上就拉开了距离

    就像两个不同的瓶子,我把五彩的颜色不停的装进自己的瓶中,他们则在老家的土地上继续着一种平淡如水的生活,瓶中的色彩始终单纯如初

      我延续着自己的人生,上大学,做学生干部,入党,分配,一切都很顺利,他们也在一种想当然中默默从物质上支持我的每一步路

    我说我工作时要上青岛,可能以后发展的机会要多一些,他们点头;我说我买了很多书,平时写点东西,挣点稿费,他们点头;我说我能买到自己的房子,找到自己的对象,不用他们操心,他们点头

    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有我的选择,可是我知道,在我们中间,始终有一股看不见的丝线相互联结着,两个瓶子保持着各自的完美

      可是,我的那句埋怨的话,却无情的破坏了这份完美,彼此的碰撞,使得玻璃的碎片四处飞扬,扎到了双方的心上

    而因为我的最先发力,受伤最深的还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多年过去了,一切都成了云烟往事

    但那晚的一幕依旧清晰的印在我的脑海,过年的时候,他们来青岛,不适应,住了仅仅半个月就回了老家

    我和妻子送到车厢,然后,我说,“五?一”放假的时候,我们回去看你们

    他们摆手,你们忙,没空就算了

      但我分明看到了他们那原自心底的嘴角的微笑

    我默默祈祷着一份最真的祝福,同时努力的告诉自己:亲情因挂念而深沉,亲情又因敏感而脆弱,千万——别打碎那个瓶子

    

     二十六、雾散,梦醒,我终于看见真实,那是千帆过尽的沉寂

    

    />       被轻视的身体:家族另史及我的被出生(三)             沈荣均  八  我一出娘的肚子里就有了一双脚

    这话看起来是废话,但我必须要交代清楚

    我的这双脚,和任何一双套在鞋子里的脚,没有二样

      我的脚,早已大白于众目之下,失去了营造某种悬念的可能

    就像青蛙的四足,抑或小鸟的一对翅膀

      青蛙出生的时候,没有手,也没有足,靠一条尾巴游走

    那时的青蛙还不能叫青蛙,青蛙是有脚无尾的

    蝌蚪的尾巴,是会掉的

    但不是现在,是摇身一变成为青蛙的将来

    将来,蝌蚪的尾巴,一不经意没了,足又在另外的地方爬将出来,好似变魔术

    我小的时候,常喜欢寻一种菌子,叫“伞塔菌”

    我们习惯叫做“三塔菌”,因为那种蘑菇往往是一篼三丛,分生三处

    都会隔得不远,无意中觅着了一丛,寻香而去,往往数步之外,又会发现另外两丛

    还真是一篼三丛呢,不多不少正是,从没有看见过一篼两处或四、五处的,真是奇了

      鸟雏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的时候,翅膀尚未发育

    我们看见鸟身前端有个瘦骨嶙峋的突起,那是小鸟的“前肢”,只是现在羽翼尚未丰满,不会飞翔

    等到丑小鸭熬成了白天鹅,鸟雀的“前肢”就会插满了翎毛

    很多时候,我们在赞颂鸟儿的翅膀时,很难再回过头去计较曾经的“前肢”是个什么模样

      与鸟儿及三塔菌一致

    小鸟的“前肢”,是鸟儿催生翅膀的悬念;蝌蚪的尾巴,是青蛙暗藏美足的悬念

      我继续陈诉我的双足

      母亲正在细细打量我的一双大脚

    母亲真是独具慧眼,竟然在一开始就知道我一准是一双大脚坯子!大脚好,塌实,好用,而且威武

    嘴大,虽不大好看,但大嘴吃天下

    脚大,亦然,大脚走天下

    大脚,往往只能是男人才配有,所以有一说,说什么天下是男人的天下,云云

    话说得腐朽,却不无道理,至少在我这个男人看来是这样

    我显然已是一个男人无疑,母亲已是在先前明确无误地验证了我的性别标志

    仅仅有性别标志,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是远远不够的,充其量只是一个男人,还不能称是一个大男人

    大男人穿大脚,大脚载大男人

    就像大水载大船大船航大水一样

      一双大脚板

    可以看出男人的轮廓

    将来少说也要穿42码的鞋子

    母亲启动了定向思维,很快确认了她的直觉

    这就好比又在先前定制的性别名片上,又浓墨重彩地标下一个大大的“!”

    这是母亲在思维上的独特优势,很多学做母亲或者做过母亲的女人,似乎都有着如此的优势

      母亲把我的脚翻来覆去地打量了数遍,最后才放到床上

    床,是最结实的树做的,上面垫了些谷草、棉絮之类的东西

    我的脚放于床上,宛若踩在母亲的腹部

    母亲的身体,盛开如花,松软如泥

    我的脚还没有开始学习行走,但已经学会尝试感受

      接下来,母亲就应该为我穿上绣花鞋了

    鞋的大小,是依据刚出生下地的男娃的脚样做的,母亲还特意把尺寸加到了最大

    母亲一直喜欢把我看得很大

    度量双脚做布鞋是

    我穿的鞋子,穿烂了孔,鞋子都还在当船撑

    比照身体裁衣服也是

    穿上身,根本就是一个小老大人

    还别说,我一直心理年龄就比实际年龄偏大

    母亲的远见卓识,打我一出生时就已初见端倪

      九  忽然听见谁家女娃的惊哭声,从老屋那头传来

    似乎是撕裂空气的那种尖叫,多么的苍白无助

    刚才还真切地听得见的,颤危危地惊哭,时断时续,泣不成声

    之后是一阵不可名状的空白,空荡荡的留白,不见底不塌实甚至有些失重的空白

    显然不是水墨画里故意用干笔皴出的那种

    水墨画里的飞白,飞扬,灵动,暗含美好的意味

      那是谁家的女娃,哭着哭着,怎地又断了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有传统戏曲才有的悬念效果

    看见一只风筝扶摇直上

    线索忽然陷落在云端里

    翅膀的摇晃不着边际

    命运多蹇,前途未卜,令人忧虑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些惊哭着的女娃,依辈分算来,应算是我的长辈

    她们的年龄太长,等不到现在就早已谢世,她们离开村庄的时候,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上她们的晚辈一眼

    论辈分,她们大致属于我的曾祖父曾祖母或者祖父祖母这一代,也许是我曾祖父曾祖母或者祖父祖母的某个同胞姊妹,也许是出嫁到我们家族的某个外姓女子——她们的身世与家族和老屋的命运一样并不确定

    倘若是我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那一代的,时间应该上溯到19世纪末至上世纪初年

      而我现在正背离老屋远去,敏感易伤,长吁短叹,或是为那一阵阵女娃的尖叫兀自掉泪

    村庄的老屋,老态龙钟,门可罗雀,改换门庭的冲动,一触即发

    倘若仅仅只是叹息和惊叫,不是更容易加速老屋的腐朽么?  我的叹息和惊叫,就在这样一种情绪里被牢牢定格

    那年秋天,我常常因为老屋里传来的啼哭和尖叫异常揪心

    虽如此,倒是让老屋不怎么空旷和寂寥了

    所有惊哭不止或者泣不成声的女娃,我一直未曾得以蒙面,但她们又会是谁呢?  第一声惊叫传来的时候,阳光正斜斜地漏过天井和窗格

    三秋的晨曦

    庭院深深

    阳光淡淡地洗濯过老屋的所有房间

    女娃的视野不及窗外,虽然窗外的秋阳正好

    女娃现在正坐在床沿,必须站立起来才能够得着窗口

    女娃试图扶着床沿努力地站立过,即使完成如此简单的动作也几乎无望

    女娃忽然觉得挺绝望,好象自己正困于一根钢丝或者一棵针尖上,周围空无一人,寒意从四个方向逼来,有些不知所措了

    村庄里常有跑江湖的人来耍各种把戏

    有耍刀不入的,也有翻筋斗爬狮子山的,最为要命的数一个女娃独自撑一把油纸伞走钢丝,真忍受不了那份扣人心弦和惊心动魄

    所有看戏的人,无一例外地惊讶得大气也不敢出,前胸后背早已湿润一片,何况现在命悬一线的是一个女娃!女娃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命悬一线的走钢丝的女娃

    双脚被钉死在钢丝中央或针尖,脚下烘烤一盆滚烫的火炭

    猩红的火舌早已对女娃垂涎三尺

    先是舔舐女娃的皮;舔尽皮了,再舔肉;舔尽肉了,再舔蚀生命终点的一截骨头

    要是身轻如燕该有多好

    就像天井里闲游的燕雀,纵身一跃,即会轻松掠过屋檐,一路小飞至林间了

    然而身轻如燕又如何呢?还没有等到学会飞翔,孱弱的翅膀早已沦落为一条裹脚布的阶下囚

    可恶的裹脚布,又长又臭,就像一句骂人的俚语

    似乎也像一眼深不可测的陷阱,阴柔的面具背后,暗藏无限的杀机

    但更像女人上吊时挂在梁前的布扣,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布扣,女娃想起来就感到无比的恐怖和胆寒

    孱弱的翅膀,孤单无助,最后的挣扎没有任何意义

    切肤绵长的疼痛里,女娃不止一次地晕厥过去

    那一刻,女娃的尖叫,戛然而止

    好长的一段空白呀

    似乎漫长得有些不可思议

    漫长的停顿,不是疼痛的终止,而是更大的一次疼痛来临之前的情绪酝酿,是疼痛再一次地被无限拉长

    难以承受的时间的慢呵!  我在考察前面讲述的几个裹脚女孩的乡村原型时,终于发现家族里确有一个女人的身世与我讲述的情节惊人相似:“三裁缝”,曾祖父的同胞姊妹,她的名字早已被家族淡忘了,“三裁缝”的名号倒与一个女人的命运相关

    一手女红活同一双小脚一样名声在外

    早年嫁过人,不出三月,丈夫犯病暴死,家族便传她有克夫命,回娘家住,再未嫁

    老时染上鸦片,败尽一应房产,潦倒而死

      十  我从母亲的身体里奔涌而出

    我高高擎举的手,像两面猎猎飞舞的旗帜!我的躯干,我的四肢,以及我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它们在双手的指引下,正放任自由地舒展

      为什么,我不是抱着双拳出来的呢?这个亮相,应该很出彩的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亲朋好友,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在下这厢有礼了

    这不是江湖意气

    因为这个世界太复杂,复杂的世界不是为迎接我一个人的来到而准备的

    我太需要你了

    你可以递过双手迎接我,你可以张开胸襟拥抱我

    你也可以双手合十,为我祈祷,抑或为我呐喊助威

    不是因为我需要掌声,是因为我孤单,你的掌声是装饰我的舞台最温暖最美丽的背景

    你甚至可以同样双手抱拳于胸前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彼此吧!彼此吧!我们彼此都在被这个世界感动之前,首先被一双手感动

      为什么我也不是一双手拖着腮帮出来的呢?拖着腮帮,两眼出神,一脸的故做深沉

    我见过很多标榜思考的读书人,就是这副扮相

    似乎不拖着腮帮凝望,就不足以传达自己头脑里的智慧与信息

    我拖着腮帮,欲说还休

    我无言,因为我陷入思索的深渊,黑暗一样的深渊

    我思,故我在

    这是一种很新潮很酷的哲学

    我喜欢哲学,尽管有时哲学显得多么的黑色幽默,甚至是不合时宜

      为什么我甚至不是倒剪双手出来的呢?倒剪双手,有着世纪末诗人似的孤独

    倒剪双手,抬头望月

    看见月光了吗?故乡的月儿正照过来,圆月也照,弯月也照

    无尽的乡思是游子的双手凭空剪出来的

    倒剪双手,低头寻觅

    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倒剪双手,比黄花还瘦的诗人,把国愁家恨倾泻在一朵羸弱的黄花之上

    还可以什么也不想,就这样倒剪双手,兀自闲庭信步

    好一个闲庭信步!抬起头来,是踌躇满意

    低下头来,是运筹帷幄

    怎样都是胸有成竹,怎样都是志在必取,岂是一个闲字了得!  这些都不是

    我已经说过,我是举起双手,一路走来的

    这副模样有点像鬼子投降

    别动,举起手来,我是八路!这是句电影台词,黑白的,我再也熟悉不过了

    我上小学后,班主任老师问,哪个同学来背句电影台词,滑稽点的

    老师还没把话说完,我马上就联想到鬼子举起双手的镜头,好象那年头的电影差不多都有那样一个镜头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张嘴就来!我太需要老师的表扬和同学们的认可了,也许我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强烈的表达欲望

    我看见一个孩子在南方潮湿的课堂里,神情幽默而忧郁

      十一  我的大哥就没有我幸运了

    我的大哥举起双手来,是为了打倒我的父亲

      万炮齐轰走资派!解决打倒XXX!口号一浪高过一浪

    大哥站在游行队伍最前

    大哥的口号声,喊得最响亮,最卖力

    大哥矮小的身体,因为他的一双高高举起的小手,即便站在父亲魁梧的身躯跟前,也凭空膨胀出一种异样的“伟大”!

      二零零四年六月二十八日凌晨两点四十五分,我那慈祥的母亲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步

    在与肺癌病魔顽强的争斗了两年之后,终于抵不住病魔的侵蚀,颏然长逝,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我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肯定哭过

    在梦里,在梦外的许多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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