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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新来的公社书记
”还是支书眼尖,说着就和大队长去迎公社书记,棚子里只剩下我、大队会计和民兵营长
“新来的公社书记?”,在新河还是第一次听人喊公社书记
我到新河一年多了,公社一直由武装部长负责,大事小事他说了算
公社卫生院那位大队干部院长,就是他塞进来的
这位部长,在公社我也很少见到,偶尔见到,只见他总是穿着一身旧军装,背着盒子炮,原以为他是一位复员军人,后来听人说,他家住在县城武装部旁边,跟某头头关系很好,不知怎的,“文革”中被提拔到新河当了武装部长
“总算来了书记
”会计说
民兵营长也愤愤地说
“新河就是怪,这几年好像就不要党的领导了
”我望着他们一人一句,不好插嘴,心里估摸着新书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说话间,只听见棚外人声越来越近,“书记来啦”,“书记来啦”……我们站起来,迎出门外
我透过民兵营长和会计项背间,看见不远处,大队长推着车,支书陪着一个四十多岁,中等个头的人,一路呱着,一路朝窝棚走来
随着人越来越近,我看清这位书记瘦削的脸上显得很疲惫,头发上、肩膀上落了一层雪花,一身黑棉衣湿漉漉的,裤腿卷起,一双黄军鞋已被黄泥糊满了
民兵营长上前一步,握着书记的手说:“快进屋,暖暖身子
”而这位书记,扶好自行车,来不及扫除身上的雪花,对支书、队长说:“谢谢你们
”又一一与棚外的社员和干部握手
当他握到我的手,我“书记好”刚出口,他就显得很惊喜:“我们是老乡!”一下子把我与这位疲惫的在雨雪里行走的穿着湿漉漉衣服的书记拉近了距离
我回到公社,书记就到卫生院来找我
我这才知道他是从九华公社调来的,家就住在卫生院对面山坡上的小学里,他爱人在小学教书,有五个儿女,他特别喜欢的小女儿得了小儿麻痹症,已二、三年了,右足有点跛行
他问我有没有办法治好
我说要先看看再说
我们走过一截田埂,爬上黄土坡,在小学操场对面杉木林中三间茅屋就是公社书记的家了
他爱人和几个大孩子都上课去了
我走进这茅屋,就像走进社员的家
茅屋低矮陈旧,土墙、土地,堂屋很暗,简陋的饭桌,四边放着四张长条凳
我给孩子看了病,是脊髓灰质炎后遗症,好在患病时间不长,治疗得当是可以恢复的
于是我开始用刺激和恢复疗法,坚持每天去给孩子针炙、淘码论坛,结合维生素B12注射
只要书记在家,他总是陪着我
大多时间他都不在家
一晃就到了夏天,治疗也就挪到户外的木凉床上
孩子右脚的功能也有明显的改善
为了图凉,我多晚饭后去治疗,常能陪书记一起纳凉,聊天
农村小学多远离村庄,放学后,当地老师都回家去了,山坡上只有书记的家亮着灯光
每到这时,忙了一天的书记,总是掏出一角五一包的玉猫牌香烟,畅快地吸着,人生的话语,随着蒲扇的微风,缓缓地流淌着
书记中学哔业后,在家乡参加了土改,以后长年下乡,居无定所
他梦想当一位好法官,清政廉明,禀公断案
可是“四清”,他被派到青阳当工作队,并留下当了一位公社书记
他常给我讲,刮浮夸风时的趣闻
“那些年农业大跃进,要求社社放卫星,把多好的稻子都拔出来插到一块田里
”言谈中还有不尽的惋惜
“后来人都吃不饱了,还要搞挑灯夜战
”他说,当时,县里为了督促进度,在县城高地搭了一个高高的瞭望台,看哪方最亮
没办法,一个公社书记想出个法子,叫各大队,家家户户晚上都把牛牵到田头,每个角上挂一个灯笼
果然,这个公社受到表扬,而有些公社干部顶着不干,则被打成右倾
还有一次,听说省里要来检查积肥和密植
嗬,长长的乡道上摆满了装满了肥料的箩筐、粪箕和人粪尿的粪桶,有的粪担还停放在路中间,泼洒得一路上臭气熏天
首长说,很好
那么我们去看看密植吧
生产队长说,试验田在山那边,要走着去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
一干人走得口干舌躁
首长说,还有多远?不远,就在前面
终究是首长聪明,推说还有事,及时打道回府
事后,队长挨了批,可队长说,你还能把我锄头把子批掉了?……夜深了,不时有流星拖着长长明亮的尾巴,在夜空中划过,虽然消纵即逝,但留给人间的是一种不解和烦闷
农村的夜晚依然是那么静宓美好,萤火虫在屋边杉木林间飞来飞去,蛙声不断,远处偶尔传来一、二声吠声,……书记嘴上的烟头,一会明一会暗,彻夜不断,低低的细语在静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明白,这就是口述历史,一段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历史,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有刻骨铭心的感受
二年后,我调到县医院工作,与书记的接触也就少了
但我总忘不了那疲惫的在雨雪里穿行的湿漉漉的身影
遇到新河来的熟人,总要打听书记的情况
他们说,这二年公社安装了柴油发电机,办起了农业中学,农业生产也不错
后来,我到皖南医学院进修学习,听说,书记也调到县里任农办主任
当我回到县里时,他已病倒了
我去看他,正好也是在冬天
那时青阳县城主要是一个十字街,穿过街旁的小巷,就是农田和菜地
在西大街南边的山坡上,有一片房管所盖的简陋的瓦房,他就住在这片瓦房里
午后,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我走在屋间的土路上,向阳的雪已融化了,屋沿滴滴嗒嗒地滴着雪水,土路更显得泥泞
我捡背阴留有残雪的墙根走,七转八拐,总算到了书记的家
说是书记的家,不过就是当地平常人家住的三间瓦屋
书记的瓦屋恰巧背对着西北的笔架山,在冬日的光辉里,深色的大山和房屋都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韵
我站住了,就像九华山下的人们一样,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念想:“愿好人一生平安
” 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对漂亮的小辫子,一张小嘴,从光韵中跑出来
“顾大夫
”一声呼唤,我竞忘了时光在人事上的变化,小妹长大了,脚也好了
我想书记也快五十了吧? 书记患的是食道癌,已发生了气管瘘
那怕喝口水,都会从气管里呛出来
但他很乐观,他跟我说:“以后有机会,你还是争取调回家乡去
我也一直想回家乡工作
”听说,他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亲
面对书记敞开的心扉,我感到人生的无奈,总归於一种夙命,限制着人的活动范围,但好在它无法限制一个人对亲情、家乡的思念和永不忘怀的心愿
县里要送他到上海去治疗,他不干,他希望我拿着他的病历跑一趟,看有没有办法治?做为医生,面对不治之症,一趟上海之行,对他是一种安慰,对组织是一个交待而已
佛光映照下的小城,人们对往生总是那么坦然
直到他去世,送行的人那么多,在我印象里,好像没有听到一点哭声
书记常说:“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听说,他当农办主任时,正值县里“学大寨,赶郭庄
”他力主“学赶都要结合青阳的实际
”“文革”中他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九华公社的红卫兵批斗他,他知道要戴高帽子游街
九华公社哪有什么街,只有公路边几幢房子,二步路就走完了,就要游田埂,便把麻饼带在身上
几圈田埂游下来,人也乏了,肚子也饿了,他就把麻饼分给大家吃
红卫兵不好意思吃
“人是铁饭是钢,吃一点接着游嘛
”哔竟民以食为天,饿肚子是不好受的
书记走后好多年,社员们还记着这件事
我送了调节师两百块钱,那么少,他仍旧谢了又谢,这一点使我格外爱好他,然而我再也不会回去找他了
仍旧把功夫让给葡萄牙女子去吧
串一串
回家炸一碗香喷喷的鱼酱
鱼酱是下饭的美味,一点点油,葱花爆锅,舀几羹匙黄酱,简单简朴,倒保留了鱼的本味,嫩,腥,土性,骨硬
不过那才称得上鱼,真正的鱼
没有污染,没有各种添加剂
滇西北的春雨下得很早,开始的时候是不知不觉的
猛然间抬起头来,发现地上越来越潮湿,再看看天上,原本是很高远的天空,一朵乌黑色的庞大的云朵一路飘来,所到之处就是一片泥泞了
这样的时候,我循着一种多年养成的习惯,静静地在书房里靠近窗口的地方,读书
看到了桃花在村怒放着,甚至有几片花瓣还飞进了院子,落在地上,少女的脸庞一样滋润
但是在我,一种淡淡的恐怖马上从心里露水一样凝聚起来
我会一个人书房里,坐立不安
房间里很静,谁也不会来打扰我的阅读
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我是村子里唯一能够写出很多文章,并且随时能够在报纸或者杂志上看到我的文章的人
家里有父亲、奶奶、妹妹和侄子,都会远远地在别的地方做着各自的事
但是,就是这种习惯导致了我的恐怖老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借以缓解的人
/> 去过西北农村的人,都见过这样一个景象,绵延不断的山峦上,一座座四四方方的土堡,遥遥相望
这些过去大户人家为了防御土匪而建筑的庞然大物,在我的记忆中却挥之不去,影子一样令你躲闪不及地常出现在脑海中
一九七六年,一家六口人流浪到偏南的一个村庄,无处栖身的我们被一户住在土堡里的姓苟的人家收留了下来
在我的印象中,土堡大多建在地势险要的山顶上,可这座土堡却建在广袤的平川里,象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四周无牵无挂
在这座诺大的土堡里,我们一家住在北边,占着四间房,三间做卧室,一间做厨房
苟家住在南边,他家的人口很多,我记不清具体人数了,只记得占去了南边全部的房子
在这里,我们从春季一直住到秋天,大约八个月时间
虽然只有八个月时间,但却是我童年的重要的一部分
1.土堡前的河 土堡的西边大约七八百米处,有一条叫葫芦的河,从北缓缓流经土堡,最后注入渭水
院子的北边,也就是河的东边是苟叔叔家的几分自留地,种着西红柿、辣椒之类的蔬菜
这些,都是我和哥哥没有见过的东西
我自搬到这里,门前的那条河,是十分温顺的,三四米宽的水,刚没过脚面,河底是被水冲刷得圆圆的砂砾,河水清清的,缓缓流着,一脚踏进去,象是有人用手在脚心挠着
水中常有泥鳅窜来窜去,十分狡猾,不容易抓到
平缓的水面上灰黑色的野五十只马游来游去,和那些泥鳅捉迷藏
见有人走来,惊慌地扭着屁股赶快游走了
河水把河滩推得平平的,铺着软软的沙子,踏上去象毛毡一样舒服
河滩上不尽是砂石,稍高的地带还长着一大片柳树林,树林里铺着长不高的青草,我和哥哥常躺在草地上,看粗糙的树杆上忙上忙下的蚂蚁
后来,苟叔叔说,那里是蛇玩耍的地方,吓得我们再也不敢去了
河滩上经常有公社的民兵进行训练,他们跑步,卧倒,走方队,拿着木制的步练刺杀,扔训练用的假手榴弹
有时还扛着真的半自动步、榴弹炮之类的
当时最流行的电影是《地道战》、《奇袭白虎团》之类的,看着他们扛着的神气劲,没把我们羡慕死
有一次,民兵把一枚扔出去的手榴弹没有找回来,我和哥哥化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在一块石头后面找见,把它留了下来砸东西用
我少见这条河发脾气
可有一次雷雨,把我们真的吓坏了
天黑沉沉地,闪电的利剑撕扯着天和地,炸雷就在头顶上响着,突然间“喀”地一声,哪棵树被击断了
随之而来的是密不透风的大雨
约半个小时后,雨停了,但轰隆隆地响声却不绝于耳
我们随苟叔叔出去一看,河水惊天动地的卷着波涛滚滚而过,把那片高地上柳树林连根拨了起来
对面村子里一条黑色的狗,经常和我们一块儿在河滩上玩,雷雨过后,它要执意回家去,拼着命往过游,眼看快过去了,却被波浪卷走
我们吓哭泣了
2.放鹞子 收麦时节,平展展的川里全是金黄色的波浪在涌动
收麦的场面也十分壮观,几千人搭在地里,红旗招展,花儿飞扬,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麦子收完,高梁快熟了,我就跟着苟叔叔去放鹞子
那时的麻雀特别多,都饿疯了,冲到高梁地里,落在红红的高梁穗子上,人喊也喊不走
生产者队里就派出很多人放鹞子
放鹞子时,苟叔叔的服装很特别,腰里围着个猪皮做成的满腰转,上面有好多小口袋,里面装着几只已经死去的麻雀,这是鹞子的口粮
鹞子既要喂着,确保它的体力,但又不能喂得太饱,太饱了它会偷懒
鹞子比鹰小得多,两只眼睛却圆不溜溜的,也长着尖勾的喙,看上去十分机敏
我试着逗它,它扇动着翅膀,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真怕它的利爪把我的眼睛挖了去
平时,它的利爪上总系着个皮带,一端有个环儿,环儿套在苟叔叔的指头上,到了地里,才放开它
我们走进高梁地,高高的高梁长过了我们的头颅
苟叔叔举起了站在他的手背上鹞子,它象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顿时警觉了起来,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
一旦发现麻雀,箭一样冲了出去
鹞子飞出去,好长时间不见回来,他就口里吹着口哨,不一会,它就飞了回来,落在苟叔叔的肩上,嘴角上还挂着麻雀的羽毛
叔叔说,鹞子把麻雀偷吃了,这只鹞子还没有训练成
3.高举的巴掌 土堡的大院里,东南角子上有一条通往土堡大墙的踩梯,和现在的楼梯差不多一样
顺着踩梯而上,先进入一座高房,从高房走出来,才是土堡的墙头
站在墙上,也才知道土堡是多么坚固
墙壁很厚,两三米宽,能走得下一辆小汽车
土堡杨公祭长着几棵杏树,收麦时节,黄里透红的杏子藏在树叶间,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站在墙头上,可以轻轻松松地摘取
我和哥哥不知道,在初春时节,苟叔叔在土堡四周种下了几十株向日葵
初夏,它们开放了巴掌大的花,慢慢地,它长大了,金黄色的花盘笑脸一样可爱
那时候常念“向日葵,花儿黄,朵朵花儿向太阳”,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向日葵杆跟着太阳扭过来拧过去,不早死掉了吗?有一天,早上去看了一遍,中午看了一遍,傍晚看了一遍,终于相信这是真的
麦子刚收完,向日葵的籽实开始灌浆
有一天,我看见哥哥怀里揣着什么,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墙头上的高房
我也跟着钻了进去
原来
哥哥搬下了几个向日葵的头,准备吃葵花籽儿
他给我一只,吩咐我不要告诉父亲,我便被收买了
这时的葵花籽水一样,但甜津津的也很好吃
晚上,苟家传来了孩子的哭声,父亲过去一会儿后,怒气冲冲地回来了,身后跟着苟叔叔
我和哥哥已经脱得精光,钻在被窝里,但心中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下来紧接着要发生什么,不由得身上打颤,象是巴掌已打在屁股上似的
父亲说,没有成熟的东西,你们咋能吃呢?你们咋这么不懂事?说着,巴掌雨点一样落在哥哥的屁股上
苟叔叔拦劝着父亲,但无济于事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发过这样大的火
轮到我了
我睁大着骇怕的眼睛,盯着父亲的巴掌
但,他的巴掌却在空中停了下来
父亲高举的巴掌我永远不能忘记,它是一面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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